记者卧底揭“三七粉神药”骗局，称可让患者“90天停掉5种西药”
在该公司内部话术中，“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被描述为可以让患者“90天停掉5种西药”的“神药”…服用2到3个月，患有脑萎缩、健忘、帕金森的病人可以实现记忆提高不健忘，身体康复等效果。
全文6571字，阅读约需13分钟
▲北京贞草堂大药房有限公司兜售的“三七粉”，号称能治17种疾病。
“可以有效清除血液垃圾，治疗糖尿病。原价1192元一瓶，这次是厂家搞活动才这么便宜的。”身患糖尿病多年的杨萍听了之后，觉得很划算，很快就订购“健康指导师”周恒推荐的四瓶“三七粉”，一共365元。
挂断电话后，“健康指导老师”周恒正在快速记下杨萍家的住址，接下来，他将继续打给另一个患有高血压的老人，推荐的产品同样是“三七粉”。
在周恒接受的话术培训中，这款产自云南文山，厂家主动降价1000多元销售的“三七粉”可以治疗糖尿病、高血压、脑梗、中风、胃病、关节炎，甚至前列腺肥大等17种疾病。
杨萍不会知道，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北京朝阳区高井财满街10号楼1单元701室上演。在北京贞草堂大药房有限公司办公室，电话此起彼伏，周恒和其他30多个“健康指导老师”，正在以“301医院药物研究中心”、“全国心脑血管病帮扶中心”、“三七粉厂家”等多个单位的名义，向全国各地的老年人推荐这种“神药”。而实际上，这种“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仅是三七茎叶提取物，并非真正的三七根须粉，在原国家食药监总局官网上，它是一种代用茶，名列食品条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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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治疗17种疾病的“神药”
11月24日早上9点20分，在朝阳区高井财满街10号楼的一个房间里，30多个年轻人正屏气凝神地端坐在电脑前。孙主管刚一宣布“广告播完了”，他们纷纷戴上耳麦，开始回拨打进来的电话。一时间，电话声响成一片，刚刚还安安静静的房间，立刻像早自习的教室一样沸腾起来。
25岁的周恒已经在这里工作一年多，他的上一份工作是外卖配送员，而在北京贞草堂大药房有限公司，他和同事们统一被称为“健康指导老师”，他们的工作，就是推销一款名为“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的产品。
▲11月24日，北京贞草堂大药房有限公司内，30 多名员工在电视广告播完后，开始回拨咨询电话，向老人们推销能治17 种疾病的“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
公司虞经理介绍，该产品是由99%的三七和1%的葛根组成。据我国药典记载，三七，属于五加科植物的根茎，有散瘀止血，消肿定痛的作用。主要用于咯血、吐血、外伤出血等。
但在这里，这个“三七茎葛根超细粉”不仅可以治疗糖尿病、痛风、高血压、脑梗等疾病，还对胃病、关节炎、前列腺肥大等17种疾病有良好治疗功效。
虞经理要求每个“健康指导老师”都要熟记上述疾病的病理成因。“目的就是在推销时增加患者的信任度，”虞经理说，“不管他说什么病，都可以往我们三七粉的话术上引。”
在该公司内部话术中，“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被描述为可以让患者“90天停掉5种西药”的“神药”，其治疗效果甚至可以分月量化：服用1到3个月可以让脑血栓、冠心病患者手脚有力、语言清晰、逐步恢复正常;服用2到3个月，患有脑萎缩、健忘、帕金森的病人可以实现记忆提高不健忘，身体康复等效果。
原国家食药监总局官网显示，这款“有病治病、无病防病”的“神药”，实际上只是一种代用茶，位列食品条目。
对于这款“能治十几种病症的神药”，周恒自己也不相信，“能卖出去就行了，管它有没有效果。”
北京贞草堂大药房有限公司兜售的“三七粉”，号称能治17种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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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速成“健康指导老师”
从一名印刷厂工人到健康指导师需要多久?
在北京贞草堂大药房公司，答案是四天。
11月23日，毫无医疗从业经历的记者成功应聘到该公司。上班第一天，虞经理拿来一份8页的医药知识材料要求熟记。随后，该公司销售孙主管开始给记者培训销售话术，这也是每一个“健康指导老师”的必修课。
同样参加培训的还有吴平，此前他曾经是一家印刷厂的工人。
虞经理告诉吴平，不懂没有关系，只要记住就行了。“第一要强调三七粉既有保健的功能又可治疗各种疾病;第二突出价格，一天只要一块钱，就可以买到来自云南的正宗三七粉。”对于公司每一位“老师”，这样的话虞经理都反复交代过。
话术培训时，虞经理介绍，一瓶“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原价为1192元，现在买四瓶才365元，如果再加1块钱，还可以赠送一瓶体验装。
“如果对方问价格为什么这么低，就告诉他我们是厂家做活动，为了赢得消费者口碑，一旦活动期过去，还会恢复原价。”虞经理说。
▲11月24日，贞草堂公司内部新员工培训课上，主管正教新人如何引导老人购买产品。
对于客户表示支付不起，这套话术中也有详细指导：“您想一想为什么会经济困难?就是因为这个病久治不愈造成的，如果找到病根，及时治疗，经济条件不就越来越好了。”
四天后，通过考核的吴平以“健康指导老师”的身份，正式上岗。
在记者回拨的咨询电话中，家住甘肃酒泉市的陈女士称，自己是看了云南卫视上的三七粉广告才打电话咨询的，而这则广告正是北京贞草堂大药房有限公司所投放。
广告内容主打“1元体验”：拨打热线电话，花一块钱即可获得100克体验装。但当老人们拨打电话之后，公司的“健康指导老师”则告诉他们只有长期服用才有效果，趁机展开推销。
“上个月是云南卫视，现在在山东卫视播，不能总在一个台投广告。”公司负责人之一的孙主管说。在北京贞草堂大药房公司，每天广告时段播放完后，会有300到500位老人致电咨询。这些老人正是该公司的“药品”推销对象。
每位老人订购成功后，公司将其订货信息报送物流，货到付款后，交易完成。
记者获得的一份公司内部销售数据显示，从11月11日到25日，仅“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一款产品，该公司共销售61万元。
11月24日，北京贞草堂大药房有限公司内，30多名员工在电视广告播完后，开始回拨咨询电话，向老人们推销能治17 种疾病的“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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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一步套路的VIP会员部
实际上，这些老人购买过“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之后，推销并未停止。
“三七粉只是一个噱头，我们的最终目的还是推强生葛胶囊。”11月24日，公司领导孙主管在下午例会中说。在每天广告播放完后，“中端销售组”的老师负责推销该公司的三七粉，如果推销成功，这些老人的信息还将进一步转入“VIP会员部”，由后者继续推销该公司的明星产品：“生E牌强生葛胶囊”。
“第一阶段的推销完成后，我们会给他们邮寄一台音频机和医药书籍，为后期强生葛的推销做铺垫。”孙主管说。
至于音频机的内容，孙主管称主要是医疗保健知识。但多位收到音频机的老人向记者证实，该公司寄出的音频机，其播放内容实际上是“生E牌强生葛胶囊”的治疗功效。
记者在该公司看到，其寄出的书籍名为《国医七九三计划》，该书宣称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301医院)副院长范利和该院心脑血管疾病专家王雪峰题词推荐。书中还介绍了大量案例，称服用过“生E牌强生葛胶囊”后，糖尿病、高血压等病症最终痊愈。
这款售价3380元的“明星”产品同样可以治疗多种老年疾病，其话术设计更精细，针对糖尿病、高血压、冠心病等病都有一套单独的话术。
在这些诊疗话术中，“生E牌强生葛胶囊”的起效时间可以按天计算，高血压患者3到7天即可起效，糖尿病患者15天到60天，脑卒中患者10天到30天。
在“生E牌强生葛胶囊”的销售话术中，销售人员会以“全国心脑血管疾病帮扶中心”、“301医院药物研究中心”等单位健康指导老师的身份推销产品。
销售人员会告诉对方，现在有一项“心脑血管救助活动”，参加该活动的老人只需要3380元就可以买到原价5000多元的“生E牌强生葛胶囊”一套。但是每个地区只有100个名额。
按照话术，接下来，推销人员假装查询过之后会告诉对方：“您真是太幸运了，你们省目前还有两个名额，可能过一会打过来名额就没有了。”
在卧底期间，销售人员正是按照这套标准话术，让很多老人信以为真。11月25日下午4点多，正在销售组随机指导的孙主管开心地宣布，VIP会员部陈琳成功拿下一个20280元的大单，“老师们继续加油”。
“你必须让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才会愿意掏钱。”虞经理说。
生E牌强生葛胶囊到底为何物?在国家食药监总局官网上，它实际上只是一款保健品，批准文号为“食健字(2002)第0741号”。官网还特别标注称“本品不能代替药物”。
此外，在该公司话术中提及的“全国心脑血管疾病帮扶中心”，网上有信息显示其由中国老龄事业发展基金会、中华中医药学会主办，但记者致电中华中医药学会，对方表示，学会并无此组织。
11月24日，贞草堂公司内部新员工培训课上，主管正教新人如何引导老人购买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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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2元“三七粉”进价仅25元
11月27日，记者以患者的名义拨打其电视广告订购热线，两天后收到了5瓶“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
公开资料显示，生产厂家文山七合农业科技发展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于2010年，是一家具有食品生产资格的农产品加工企业。董事长肖龙告诉记者，“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确为其生产，但他并没有听说过北京贞草堂公司，也不存在所谓公司搞活动，降价赢口碑的说法。
“我们只是负责加工，原料和配方都是他们提供的。一瓶只赚几毛钱加工费，如果你想代理，我可以给你总代理孙总的电话。”肖龙说。对于这款产品的成分，肖龙表示主要是三七茎叶提取物、葛根。至于三七具体含量，肖龙表示不便透露。
而代理商孙总则直接告诉记者，这款原价1192元的“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批发价格是25元一瓶，“买10件返一件，一件60瓶，如果购买量超过8000件，10返2”。
“北京有很多客户做的都是这个，贞草堂的王勇跟我是好哥们，他做的就是10返1的。”孙总说。据他介绍，这款产品的核心成分包括三七茎叶提取物、葛根粉、三七皂苷等。
“要是打纯三七粉，这个价格是不可能的，最便宜的三七粉是用三七根部的须子打的，成本价就在70块钱左右。所以我们这个不能叫三七粉，而是三七茎葛根超细粉。”孙总称。
此外，孙总还透露，王勇也在做强生葛的业务，但不是从他这里拿的货。
“生E牌强生葛胶囊”的生产商为湖南省强生药业有限公司。11月30日，记者致电表示想要批发一部分。该公司销售部一位工作人员称，公司已经把这款产品的代理权转让了，并随后给了记者代理商的电话。
上述代理商告诉记者，一套“生E牌强生葛胶囊”的价格为680元，如果量大还有降价空间。
记者走访多家大型中药材市场发现，市面上的三七粉每克价格在3块钱左右，而北京贞草堂大药房有限公司所售的“三七粉”，每克只有3毛钱左右。
“三七和三七茎叶提取物是不能等同的，”天津中医药大学教授窦志英说，“我国药典定义的三七，实际上是三七根，而不是茎叶提取物。两者药效含量无法相提并论。”窦教授表示，三七茎叶因为药用价值低，实际上并不值钱，“成本主要在提取工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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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事公司曾被评为优秀诚信企业
在卧底期间，北京贞草堂大药房有限公司孙主管透露，还有其他四家公司也在以同样的方式销售“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我们老板是北京健康产业协会的副秘书长，他和几个朋友一起搞了这个项目，大家的模式是一样的，但独立经营。”孙主管说。
孙主管随后给记者播放了一段其他公司的广告视频，内容和贞草堂公司投放的广告几乎一致，唯一的区别在于订购电话的不同。
“有时候大家也相互抢单，互相挖客户。”孙主管说。记者曾见到她现场拨打其中一家公司的订购热线，在探知对方的推广力度更大之后，第二天，北京贞草堂公司也更改了营销策略，将之前的买八赠二改为买八赠三。
记者查询北京健康产业协会官网发现，北京贞草堂大药房有限公司为该协会会员单位，董事长王勇也是该协会副秘书长之一。
▲朝阳区北京贞草堂大药房有限公司的注册地址，药店已经搬迁多时。
该协会官网显示，2018年1月28日，北京贞草堂公司被该协会评为优秀诚信企业，一同获得该称号的还有内蒙古鸿茅实业股份有限公司等。
公开资料显示，北京贞草堂大药房有限公司成立于2014年，现任法人代表为张雅君，注册资本100万元。该公司经营范围包括零售中成药、食品、日用品以及健康咨询等。其中健康咨询项目的标注显示：须经审批的诊疗活动除外。
11月28日，记者探访其注册地址朝阳区黑庄户乡定辛西村发现，该公司注册地有一间实体药房，但已经人去屋空，只有“降低药价 让利于民”几个广告语还依稀可辨。
玻璃门上一份“门前三包责任书”显示，这间招牌已经撤离的公司正是北京贞草堂大药房，落款时间为2017年2月。隔壁一家店主告诉记者，因为涉及拆迁，这家大药房两个月前就已经搬走，但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朝阳区北京贞草堂大药房有限公司的注册地址，药店已经搬迁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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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该商业行为涉嫌诈骗
以知名大医院专家推荐强生葛胶囊来忽悠老人的，并不止贞草堂一家。
2016年，家住宁波宝山街道的程先生在收到一台播放健康讲座的收音机后，先后花费1万元购买其推销的强生葛胶囊，家人发现后报警。其后警方证实，收音机里所谓的301医院专家并不存在。
12月1日，就北京贞草堂公司宣称解放军总医院专家推介强生葛胶囊一事，记者致函解放军总医院(301医院)，但截至发稿未获回应。
记者搜索发现，早在2015年，解放军总医院就曾针对部分商家虚假宣传发出过《关于不法分子冒用解放军总医院名义行骗的申明》。《申明》称：近年来，少数不法分子利用人民群众对解放军总医院的信任，冒用解放军总医院、院领导和专家教授的名义售卖各类所谓药品或保健品以骗取钱财，给广大患者带来了伤害，也给我院声誉带来了不良影响。《申明》明确表示，该院从未对外推广宣传任何药品或保健品。
北京京师(天津)律师事务所律师王殿学认为，该公司的做法涉嫌诈骗。根据刑法第266条的规定，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用虚构事实或者隐瞒真相的方法，骗取数额较大的公私财物的行为涉诈骗罪。
王殿学律师表示，该公司虚构产品成分，所谓能治疗多种疾病的神药，实际上只是一款不具有治疗功能的食品，还虚构了301医院、全国心脑血管疾病帮扶中心等身份，显然属于虚构事实、隐瞒真相，并且欺骗引诱老人购买，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
根据司法解释规定，诈骗数额超过50万元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且通过广播电视对不特定人实施诈骗，诈骗老年人等，均属于从严惩处的范围。
(文中杨萍、周恒、吴平、陈琳均为化名)
新京报调查组 编辑 甘浩 张太凌 校对 付春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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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骗老人的“神药”为何还在电视上出现？
江湖上流传的众多“神药”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喜欢在电视台做广告。
据新京报报道，北京贞草堂大药房有限公司将一种“三七粉”包装成能治17种病的“神药”，向全国各地的老人推销。这种“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仅是三七茎叶提取物，并非真正的三七根须粉，在原国家食药监总局官网上，它是一种代用茶，名列食品条目。
看这伙人的行骗套路，发现他们与许多针对老年人群体的骗子一样，对老年人的心理特点都十分精通。比如他们会说一瓶“七根草牌三七茎葛根超细粉”原价为1192元，现在买四瓶才365元，如果再加一块钱还可以赠送一瓶体验装。这就是拿准了老年人爱占便宜的心理。365元这个定价则是为了突出一天只要一块钱。
而整个行骗流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无疑是在电视台打广告。他们还摸索出了营销规律，“上个月是某某卫视，现在在另一家卫视播，不能总在一个台投广告。”公司负责人之一的孙主管表示，每天广告时段播放完后，会有300到500位老人致电咨询。获客效率不可谓不高。
事实上，江湖上流传的众多“神药”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喜欢在电视台做广告。比如和北京贞草堂公司一起被北京健康产业协会评为“优秀诚信企业”的，还有内蒙古鸿茅实业股份有限公司，这也是一家靠电视广告“发展壮大”的公司。
电视是一种单向灌输的媒介，有利于洗脑式广告发挥作用。而且老年人普遍对电视的权威性抱有无条件的信任，“电视还能骗人？”曾有统计数据显示，60岁以上的人在认同假药倾向度上的表现远高出其他年龄组别。
不仅要关心老人为什么容易轻信电视，更要追问电视台为什么要做骗子的帮凶。
多少年来，电视上的假药广告备受批评，不少“神药”“神医”也被揭了画皮。但是假药厂商和电视台这对“黄金搭档”经历风风雨雨，依旧难舍难分。在老龄化日益严峻的当下，这是一个令人羞愧的治理漏洞。
假药从业者总是喜欢拿“反正吃了也没坏处”来为自己的黑心生意辩护，其实有多少钱流向了假药产业，真正的健康产业就会损失多少宝贵的资金。
鉴别假药需要很高的难度吗？就拿这个“三七粉”来说，即便真正的三七粉也只有散瘀止血、消肿定痛的功效。很多时候，不是骗子的套路有多高明，而是骗子善于建立“利益共同体”。
12月7日，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出通知，要求各地从严审查包括药品、医疗器械、保健食品和特殊医学用途配方食品的广告。明确“三品一械”广告不得使用广告代言人做推荐和证明。希望这一次能够彻底斩断“神药”与电视台的“你侬我侬”。（文/西坡 媒体人）
新京报调查组
值班编辑 吾彦祖 花木南
斐讯“0元购”陷阱：捆绑理财，投资人数亿资金被套
据投资者自发建立的“联璧金融维权网站”统计，截至6月30日24点，有效登记的投资者为3973人，资金8.44亿元，人均21.25万元。
全文6081字，阅读约需11分钟
6月下旬，联璧金融“爆雷”（因逾期兑付问题或经营不善而停业），牵出了颇具争议的斐讯“0元购”模式。
上海斐讯数据通信技术有限公司是上海一家电子数码企业，主打产品有路由器、体脂秤、电视盒子等。自2016年起，斐讯开始推出“0元购”模式：购买斐讯产品的顾客可通过上海联璧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的联璧金融APP全款返现，如再“0元购”，则需在联璧金融平台投资。
在实体商品捆绑金融产品的模式下，联璧金融获取了大量投资，斐讯产品销量也一路飙升，在不久前的“6.18”大促中，斐讯狂卖7亿元，多项数据位居同行业第一。但就在次日，投资者陆续发现联璧金融出现兑付困难，定期投资及活期存款均无法提现。
联璧事件爆发后，斐讯“0元购”产品被多家主流电商及零售商平台下架。斐讯发出多条公告，称与联璧只是合作伙伴关系，但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斐讯、联璧及受托管理投资资金的数家公司，存在或多或少的关联。
据投资者自发建立的“联璧金融维权网站”统计，截至6月30日24点，有效登记的投资者为3973人，资金8.44亿元。6月23日，上海松江警方通报称，上海联璧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相关人员涉嫌违法犯罪，张某等15名犯罪嫌疑人已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联璧总部楼顶牌子已被拆除（左）；斐讯路由器“0元购”（右）。受访者供图
“0元购”买家投资联璧被套
6月19日早晨，福建泉州的林锐一觉醒来就打开手机上的联璧金融App，准备将37万元活期存款提现，作为买房摇号的准备金。直到中午，林锐还没收到提现到账通知，他心里犯嘀咕：“过去提现都是秒到，今天出什么问题了？”
第二天9点，他收到客服的一长段回复，“受互联网金融大环境影响，近日联璧金融用户出现集中兑付的现象较为严重，不排除有恶意挤兑现象情况，配合相关监管部门积极妥善解决当前问题。”
北京的陆涛在6月20日才发现联璧金融无法提现，里面有他自己、妻子、岳父共72万元存款。
6月23日下午3点，投资者们收到联璧金融客服的最后一条回复，“联璧已和松江区政府、金融办、开发区管委会以及斐讯集中讨论了相关兑付问题，目前有关数据正在核实中，请大家耐心等待。”
此后，联璧金融的在线客服再无应答，400开头的客服电话也一直处在占线中，无法接通。7月3日，记者尝试了联璧所有公开联系方式，均无应答。
林锐等人接触并投资联璧金融的“零钱计划”和定期投资，最初都是因购买了斐讯品牌的数码家电产品。
去年10月，想换路由器的林锐在苏宁易购网站上，被“斐讯0元购”的广告图片吸引。“我买的斐讯路由器799元，比市面上同类产品贵很多，但是看到能返现，就觉得好奇，想尝试一下。”
到货后，林锐打开包装，按照包装内卡片的指引，下载了联璧金融APP，激活路由器底部的K码，就开始返现，“第一个月返399块钱，第二个月再返200，第三个月返200。”林锐说，按照斐讯的规则，一个身份证号仅限一次“0元购”，如果你还想购买斐讯其他“0元购”产品的话，或者想加快返现速度的话，都需要在联璧金融上投资。
河北保定的谢鑫则是在国美电器线下门店参与的“0元购”，售货员向他推荐斐讯“0元购”产品，有路由器、体脂秤、扫地机器人、音响等，都是先付款后返现的模式。“我付钱后，售货员指引我下载联璧金融APP，然后分期返还。”
谢鑫向记者展示的斐讯官网页面的截图显示，“如您使用同一身份证和手机号激活两个及以上K码，需要先在‘联璧金融’平台上投资，每投资1笔不低于500元的3个月定期理财，赠送1次激活机会。”不过，7月3日，记者查看斐讯官网，相同位置已没有这段表述，取而代之的是“以平台规则为准”。
联璧金融APP对此有更详细的表述：“新用户实名后可无条件激活一款K码产品。老用户激活K2（含K1、K1S、K2C）、K2G需购买3月期以上的理财产品，单笔满500元以上可获取一个资格。”
另外，联璧金融APP的规则显示，投资获得的积分还可以兑换加速券，用来加快返现的速度。
▲商场里的斐讯“0元购”促销海报。受访者供图
斐讯狂卖之后因联璧事件下架
6月20日，斐讯的官方微博、微信推送了一条“斐讯618最全成绩单”，称“狂卖7亿元！总销量破72.2万台”。其中的6月1日、6月7日、6月18日三天，斐讯占据了京东的智能家居、数码配件、智能穿戴、音箱四个类别的品牌销售额第1名。
▲斐讯在微博上晒出“618”促销成绩单。微博截图
但短短几天内，联璧事件爆发，斐讯的产品也从市场上全面下架。
7月4日，记者探访了北京的国美、大中等家电卖场。
国美电器马甸鹏润店一名导购称，斐讯已下架，“之前我们卖斐讯路由器，800元一台，相比同类产品贵一些，但是两个月就能全部返现。”大中电器马甸桥店一名导购也表示，之前有斐讯，都是返现，“现在不让卖了，出了问题谁还敢买啊！”
京东、苏宁易购、国美等线上商城也都下架了斐讯的产品，客服的解释均为“缺货”。
京东自营斐讯官方旗舰店的品牌客服对商品下架解释为“商品暂时缺货中”，该客服表示，0元购活动持续进行中，但是返现的平台是华夏万家金服，同时只限定了少数几款产品。
记者了解到，淘宝网在2017年就下架了斐讯的产品，据淘宝网商家服务中心的解释，“（斐讯）商品因存在搭售、变相搭售金融理财产品的嫌疑，违反了淘宝网的相关规则，并可能侵犯消费者的合法权益，造成消费者财产损失，淘宝网不允许此类商品在线销售。”
百脑汇一家店铺的老板高先生告诉记者，他从2017年上半年开始卖斐讯的产品，路由器、体脂秤、电视盒子都有，每个产品都有各自的K码，此前都可以参加“0元购”活动，因此卖得很好，一个月可以卖出几千台。“0元购的前期好做，后期不好做，钱都拿不着了。”高先生说，仅斐讯K2路由器一款产品，他还有5000多台存货。
记者在高先生的店铺购买了一台斐讯K2路由器。拆开包装，里面除了路由器和说明书外，还附有一张卡片，详细说明了如何参与“0元购”返现活动，底部注明活动方：上海斐讯数据通信技术有限公司，承办方：上海联璧电子科技有限公司。
按照卡片的指引，记者注意到路由器背面有一个涂层，刮开涂层可以看到由一串字母组成的K码。卡片上有一个二维码，扫描即可下载联璧金融APP。打开联璧金融APP，首页有一个K码兑换选项，激活K码后即可开始返现。目前该APP已无法注册新用户。
联璧金融APP有两个理财项目，一个是年化利率6.9%的“零钱计划”，一个是年化利率10%-15%的定期投资，目前均显示“已售罄”。
▲目前斐讯网店各种商品已显示无货。网页截图
跨界合作曾被质疑“非法集资”
记者梳理公开资料发现，联璧和斐讯合作0元购活动后，联璧快速起步了互联网金融业务，斐讯则从资本市场的失利中迅速恢复增长。
据联璧金融官网介绍，联璧科技成立于2012年，早期为场景互联网整体解决方案的运营商，“致力于帮助传统行业实现O2O转型”。公司于2014年组建成立互联网金融事业部，2016年初，联璧互联网金融事业部拟独立成为金融信息服务公司。
2016年初，正是联璧和斐讯推出0元购活动的时间。借此，联璧金融在平台诞生之初，便获得大量用户资源。
上海斐讯数据通信技术有限公司则成立于2009年。今年2月，斐讯创始人顾国平接受证券时报采访时称，斐讯2015年的净利润近10亿元，2016年受资本市场影响，业绩出现了一定波动，经过转型调整，2017年公司经营又重回增长轨道，全年实现销售收入72亿元左右、净利润8亿多。
因借壳上市未果，上海斐讯2016年的业绩大幅下滑。顾国平称当时相关股权被冻结，还遭遇了银行抽贷，营收从2015年的100多亿元直接下滑到了40亿元。
顾国平称，让他打了翻身仗的，是智能家居业务和区块链业务。虽然顾国平没有提及“0元购”，但是斐讯绝大部分智能家居产品都参与“0元购”活动，斐讯区块链业务的硬件设备“天天链N1”同样参与了类似“0元购”的返现活动。
斐讯实现营收快速增长后，在投资和广告营销方面动作颇多。除了在全国多地投建智慧产业园、智能工厂外，斐讯还总冠名2017年维密中国大秀，冠名2017年、2018年丽江马拉松赛。
在频频大手笔的背后，斐讯并非无忧。据裁判文书网，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今年2月的一份民事裁定书披露，截至2017年12月31日，斐讯资产总计逾143亿元，负债约80亿元。 此外，据最高人民法院网，自2017年起，斐讯公司因为有履行能力而拒不履行生效法律文书确定义务，多次被法院列为失信被执行人，也就是俗称的“老赖”。
事实上，在联璧金融“爆雷”之前，业界就不乏对于“0元购”模式的质疑声。
2018年4月16日，上海互联网金融评价中心发文称，“斐讯公司涉嫌利用‘0元购’所谓营销创新，实质捆绑互联网金融平台发行理财产品，涉嫌非法集资”，并提醒投资人“不轻信、不参与，以免上当受骗，遭受损失”。
▲斐讯路由器的包装盒内，附有“联璧金融”的卡片。图/新京报记者
投资资金流向成谜
联璧金融的信息披露极少，其官网或APP均无法找到财务数据披露。根据定向委托投资管理协议规定，定向委托投资标的投资的具体产品一经选择，应及时在平台上披露或记录。但是，多名投资者介绍，从未见过联璧金融披露投资的具体产品或资金具体的流向。
投资者何冰向记者提供的《定向委托管理协议》显示，服务人（平台）为联璧金融平台，平台运营方：上海吉惠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受托人（管理人）：上海佳魏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佳魏）。
投资者林锐向记者出示的联璧“零钱计划”的产品详情则显示，受托人是上海迅恒投资咨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迅恒）。也就是说，投资人的资金通过联璧金融平台，部分流入了佳魏和迅恒两家公司。
据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上海佳魏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注册资本1000万元，成立时间2015年12月18日，住所为浦东新区万祥镇宏祥北路83弄1-42号20幢。
6月22日，几名投资者曾找到佳魏公司的登记地址。“很小的一间办公室，门关着，没人在，门口也没有挂佳魏公司的招牌，同一栋楼里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个公司。”
6月28日，佳魏公司因“通过登记的住所或者经营场所无法联系”被当地市场监管局列入经营异常名录。7月6日，记者尝试拨打佳魏公司的工商注册电话，但无法接通。
工商登记信息显示，上海迅恒投资咨询有限公司成立于2014年4月22日，注册资本为500万元，注册地址为上海市松江区小昆山镇山西路10号1号房2189室。
投资者徐峰称，6月22日，他和另外5名投资者一起来到迅恒公司的注册地址，办公室的门关着，没有人，隔壁公司的人说很少见到这家公司的人来上班，只是偶尔有一两人过来打扫卫生。迅恒公司的工商注册电话同样无法接通。
据新京报记者调查，上海迅恒投资咨询有限公司的前股东徐锦贤，恰好是斐讯的前董事，且任职时间几乎重合。徐锦贤自2014年4月22日至2017年12月29日为迅恒公司股东，自2015年1月15日至2017年11月8日，任斐讯公司董事。
投资者谢鑫告诉记者，“在联璧公司现场的警察亲口告诉我，佳魏公司的公章，是在联璧的办公室内找到。”
多名联璧投资者向记者展示的聊天记录截图显示，此前联璧客服答复投资者称，资金主要是出借给斐讯的上下游供应商和相关的高新企业做资金周转。
何冰还曾收到联璧金融客服的一封邮件，内容为斐讯、联璧、迅恒三方间的担保函，即上海迅恒获取联璧金融平台实名出借人的出借资金，由上海斐讯公司提供保证责任担保。担保函签发时间为2016年4月10日。
▲6月22日，上海静安区一处斐讯办公地点大门紧闭。受访者供图
联璧斐讯合作背后
6月21日至7月4日，斐讯官网发出5条公告，称高度重视并时刻关注合作伙伴上海联璧电子科技（集团）有限公司的事件发展，并针对未激活K码的兑换问题提出解决方案。但是，斐讯的公告中对消费者在联璧金融的投资问题没有表态。
7月5日、7月6日、7月9日，记者多次致电斐讯公司的总机和客服电话，均无法接通。7月6日，一名斐讯在职员工告诉记者，“联璧和斐讯是两家公司，只是合作关系，平时也没什么业务往来。”
记者调查发现，斐讯和联璧的关系不止合作伙伴那么简单。斐讯和联璧之间存在诸多联系。
联璧的前股东陈海东、金伟与斐讯均有关联。
陈海东和顾国平（斐讯创始人）是小学、初中的同学，上海绿庭投资控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17年12月2日的公告显示，陈海东、金伟、顾国平均为上海康斐的间接持股股东，陈海东累计间接持有上海康斐57.06%的股份，金伟累计间接持有32.94%股份，余下10%股份为顾国平持有。
此外，记者登录国家知识产权局查询发现，斐讯有5项专利的发明人为陈海东，其中最早的申请时间为2013年9月22日，最近的为2017年6月30日。另据中国证券报今年2月报道，“据知情人士透露，陈海东曾是顾国平的司机，曾在斐讯通信任职。”
据天眼查，陈海东目前在6家公司担任法人，记者拨打这些公司所留手机号码，要么关机，要么为空号。陈海东担任法人的6家公司，电子邮箱后缀均为phicomm.com，正是斐讯的企业邮箱的后缀名。而金伟担任法人的15家公司中，10家公司的电子邮箱后缀也为phicomm.com。
直到2017年5月24日，陈海东、金伟才转让其在联璧的股份，此时，联璧与斐讯开展“0元购”活动已经1年4个月有余。
据天眼查，上海联璧电子科技（集团）有限公司目前有5位股东，其中法定代表人侬锦占股60%，另外4个股东中的上海松崖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上海柏雪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上海彩杉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三家公司的联系邮箱后缀均为phicomm.com。
▲联璧公司一处办公地点搬离后，当地物业张贴了公告。受访者供图
警方立案调查联璧事件
联璧事件后，全国各地的多名投资者陆续来到上海维权。
6月23日下午4点48分，上海市公安局松江分局官方微博发布通报称，上海联璧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相关人员涉嫌违法犯罪。松江警方已依法立案侦查，目前，张某等15名犯罪嫌疑人已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目前，部分投资者已回家，等待警方进一步消息。
据投资者自发建立的“联璧金融维权网站”统计，截至6月30日24点，有效登记的投资者为3973人，资金8.44亿元，人均21.25万元。
另据福建福州的投资者统计，截至7月7日，福州的投资者78人，金额1700多万元，人均21.79万元。另据浙江宁波的投资者统计，截至7月10日，宁波投资者80人，金额1600万元，人均20万元。另据北京通州的投资者统计，截至7月10日，通州的投资者15人，金额250.5万元，人均16.7万元。
一位投资者告诉记者，他得到警方最新的回复为，联璧案件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立案，案情、资金流向等情况，可能在之后法院判决中披露，投资者能否挽回损失，也需要根据追缴的情况由法院判决。
警方一份涉联璧公司案的通知显示：2018年6月21日松江分局对上海联璧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立案侦查，经了解，联璧公司通过“0元”购买路由器等商品的方法，诱导群众安装公司推出的手机APP，进而通过手机APP发布借款标，承诺10%至13%的年化收益率向不特定群众非法吸收资金。
该通知还透露，该案案情复杂，涉及人数多，涉案金额大，涉及地域广，涉案隐患大，要求各分局做好群众报案登记工作。
昨日，记者致电上海市公安局松江分局，相关负责人答复称联璧案件目前对外公开的信息仅有6月23日的通报。而对于上述通知“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一说，该负责人表示“应该没问题”。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新京报调查组 编辑 甘浩 张太凌 校对 王心
值班编辑 花木南 吾彦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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